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走廊时,埃兰早已在王宫后的空地上练习了许久剑术。
相较于平日在王座上,穿着劲装的少女少了几分尊贵,多了几分利索。
虽是以魔法天赋出名,但在剑术天赋上她也绝不会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骑士。
并且,作为将要统治这个国家的女王,她还远比其他人要来的勤奋。往往等她练完回宫中,其他贵族,甚至是佣人都还没有起床。
这点对她来说,也是颇为自得的一点。
但这天,她却在走廊上遇到了同样早起的法鲁克公爵。
那个男人倚靠在窗户边,只是看着外面的草地发呆。
“早上好,埃兰殿下。”
兴许是她走路的声音惊扰到了对方,在她看到他的同时,他也已经从遐想中回来,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
“公爵怎么这么早就在走廊上发呆啊?”她随口问道。
“因为房间稍微狭窄了一点,鄙人不太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干脆早些出来透气了。”男人面露难色,迟疑说道。
确实,自己给他分配的那件佣人房,对于这些习惯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确实是太小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王宫里实在没有别的房间,为了方便洗礼进行,只能委屈你了。”
“没事,这些我都能理解……话说回来,殿下做好洗礼的准备了吗?鄙人昨晚已将需要的东西全部准备好,就等待殿下的意思了。”
“下午就可以进行。”
“明白,那鄙人就先行告退了。”
男人再向少女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他背对着她,因而她看不到,在转过身的瞬间,男人脸上的恭敬荡然无存,转而是略带冷意的微笑。
……
经历一上午的忙碌后,埃兰终于抽出了时间前往和法鲁克公爵约定的地点。
然而刚打开他临时工房的门,她眉头便立马皱了起来。
“你这香料点的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浓郁到让人反胃的奇异香气充斥着这间由杂物室改成,空间狭小的临时工房,她光是站在门口,就不由自主感到阵阵恶心。
“不会,要想进行洗礼,这种程度的香料是必需的。”男人的声音从朦胧的雾中传出,略微显得虚幻缥缈,“殿下请进吧。”
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咬紧银牙,双手提起长裙边缘,小心走进了雾里。
然而雾里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些堆积成山的施法道具,只有法鲁克公爵,一个点着的炉子,和一张椅子而已。
看到这番场景,她不禁有些失望,连带着对对方可靠性也有了一些怀疑:“你所看的那些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然而对于她的怀疑,男人却并没有显示出不满,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这个洗礼,最主要的因素是施术者,并不需要其他道具帮忙。至于有没有问题,殿下亲自检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
尽管心中还有着一些顾虑,但对于取出神器的渴望最终还是占了上分。
反正,就算他真的另有所图,以她的敏感也很容易就能察觉。这个缺乏锻炼的学者,断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那么,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端坐到那张椅子上,询问道。
“不必做什么,只需要放松就好。”
或许是香料的原因,她的思维逐渐变得迟钝,困意不住涌上头来。
而天生的警戒心令她排斥这种感觉,于是她强打起精神,试图保持清醒的状态。
只是越想维持,堆积的困倦反而越是浓烈。
“没事的,这里是王宫,你是绝对安全的……而且我也不会和别人说你失态这件事……所以你可以随意放轻松,而不必如此充满戒心。”
轻柔、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
对哦,确实如此——
她已有些混乱的脑海里肯定了这一说法。
愈发加深的困倦感令她做不出也不想做过多的判断,在肯定的同时,她顺从了,依照男人所说的,放开了维持着的戒心。
星眸渐渐失去光彩。失去警戒的意识后,紧绷着的娇躯松弛开来,她维持不住正坐的姿势,靠到了椅子的靠背上。
不再受到抵抗的困意很快便支配了她全身。短暂的失神后,她眼睑轻阖,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效果还挺不错的。”
卸下所有的心防后,少女显得有些柔弱。她仿佛艺术品一般的俏脸,让男人忍不住想要去抚摸一番。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嘴里吟诵起繁复难懂的咒文。
随着他的吟诵,空气中的元素能量以少女为中心波动起来,渐渐构成无形的旋涡,涌进她体内。
随着能量的融入,她体表都带上了淡淡的光华,甚至透露出一丝神圣的气息。
要想驾驭神器,首先当然是变得像神,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
他现在所做的,是让元素洗涤她的身体——人类的身体都是混有各种杂质的,做不到完全纯粹,但通过这种洗涤,可以将杂质逐渐剔除出来。
在这一步上,他没有做任何的手脚,完全是按照古籍上所描述的方法进行的。
毕竟,这一步乱做改动的话,很容易出现意外。
但是第二步……
“呼。”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梳理了一遍思路。
“埃兰,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嗯。”
短暂沉默之后,少女轻轻应了一声,平时总是充满自信的声音此刻略显空茫。
“你现在感觉身体非常温暖,是不是。”
“……是。”
她像是思索了一会儿,作出了肯定的回复。
“那么,你想要保持这种状态吗?”
“唔……”
听到他的这句问话,她眉头皱了起来,并没有立即做出回复。看起来尽管放下了戒心,但她心中依旧存在着不愿过分懈怠的想法。
“你平时对自己的要求已经足够严苛了,所以有适当的懈怠也是可以允许的。适当的懈怠不是因为贪图享受,而是为了以更好的状态统治这个国家。”
对于判断能力被麻痹,意识已基本陷入混沌的少女来说,他现在所说的内容实在太难以深入分析对错。
但只理解表面逻辑的话,确实是合理的。
因此在略微迟疑之后,她依旧是作出肯定的回复:“明白了……”
“那么我再问一遍,你想要保持这种状态吗?”
“想……”这次的回复没有任何犹豫。
“你可以感觉到吧,这种温暖是来源于元素能量对你的洗涤。”他右手轻轻拂过她如瓷器般光洁的脸颊,柔和的音调陡然提高,“但是,这个洗涤中,你和元素能量之间构建的联系是非常脆弱的,你思考所引起的精神波动,都有可能会影响到它,使它断开。”
“……”
“你非常想保持这种温暖,但是思考有可能使它中断。”
“是……想保持……会中断……”她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表现出思维的逐渐瓦解。
“那你应该怎么做?”
“我该……停止思考……”
在男人荒谬的逻辑引导下,向来聪慧的她自己得出了结论。
若是在清醒的时候,她听到男人这番话定然会嗤之以鼻,并且将对方逐出王宫。
但现在并不一样,大部分判断能力都变得迟钝的她,已无法分辨他话语里的对错了。
伴随着结论得出,她仅存的些许思维也终于陷入了混沌。
看到她表情完全变得空茫,男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次手不再只是拂过,而是直接捏了起来。
但对这明显轻薄的举动,已停止思考的少女却做不出任何排斥或是抵抗,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这个香料虽是有让人思维迟钝陷入昏睡的效果,但那终究只是外界作用,受到刺激很容易被惊醒。
只有像这样让她自己停下思考,才能确保她不会突然醒过来。
因此,男人借助香料让她思维迟钝的机会,将她引导到了这个状态上。
——但这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香料的配方也好,引导的办法也好,都是在古籍上原原本本写着,洗礼所必须进行的内容。
“埃兰,既然王室持有神器能让这个国家更强大,那你知道为什么那位皇帝要将它封印吗?”
男人的声音中满是嘲笑的意味。
他很清楚少女不可能做出回复,因此在象征性的等待后,自己作出了回答:“你当然不知道,毕竟你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只是想取出它证明自己而已——就让我告诉你吧。”
“因为,使用这把神器是有代价的啊。它不光要求使用者元素亲和强,身体够纯粹,还需要使用者有足够纯粹的精神。这个纯粹的精神,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神明的信徒。”
本来这个洗礼,需要教会的神官来进行,他唯一做的改动,就是没有告诉对方这一点。
在熟悉那些古籍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所谓的洗礼,说白了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洗脑。
——将正常人洗脑成神明的信徒,永远都受制于神明。并且一生都不会再有反抗的念头。只有这样,她才能驾驭得了神器。
这也就是为什么需要神官来进行了,毕竟神官是和神最接近的存在,由他们来进行,不容易出现差错。
“那位皇帝,正是因为体会到自己受制于神明后的诸多不便,不愿后人像自己一样拘束,才刻意将神器封印的啊!”
说到这,他不禁叹息一声。
那位皇帝关心后辈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也曾当过其他人的长辈。
但是理解,不代表他就会放开了。正相反,在弄清楚洗礼的原理后,他想出了更加恶毒的复仇计划。
他将手收回来,调整了一下说话的语调,使它显得有些威严:“埃兰,接下来我所说的,你都会仔细记下并照做,直到我拍掌。”
对于仿佛人偶一般的少女,他说的话已经不再用建议的形式,而是直接用命令式了。
虽然停止思考,但她被动接受别人说的话的能力还是有的。
——倒不如说,正因为不会思考了,她反而格外能接受别人的指示。
“你想要取出神器,但是取出神器光有与神相近的躯体并不行,还必须有对神的信仰……”
一直到这他都还是照着古籍内容在劝诱,但再往后就是他自己加的内容了。
“神在人面前是有多种形象的,但他只有在你处于这种状态下时才会表现出这一点。所以反过来,能在你这种状态下向你表现出多种形象的人就是神。”
神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其实并不清楚。不过无所谓,反正他现在再怎么信口胡诌,她都会尽数相信并记下。
至于这生硬的逻辑关系,既然对方不会思考,他也就懒得润色了。
“将我刚才说的再仔细回想一遍,然后睁开眼。但是睁眼后你依然是无法思考的状态。”
男人说着,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距离下午的例行会议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少女来找他完全是私底下的事,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此在王宫其他人的认知里,她现在应该还在书房休息。
等到上朝,贵族们发现少女没准时到,而书房又没人时,必然会大规模进行寻找,到那时自己这儿绝对藏不下去。
所以进度还是要稍微赶一赶的。
想着,他又看回少女的方向。
在他思考的时间里,少女已经消化完了所有的信息 ,臻首抬起一点弧度,涣散的星眸正巧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做出“睁眼”的动作。
“现在你可以根据我的声音进行简单的思考了。”他说到这,故意顿了顿,“首先,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她眸子渐渐有了光彩,不再像黑曜石那般美丽而又死寂。
但这光彩依旧非常暗淡,表现出其主人精神的沉沦。
“法鲁克……公爵……”
她回答,声音轻且迟缓。
封闭的思维艰难地转动着,只是读出那部分记忆,对她来说便已相当困难。
“那现在呢?”
他解开了身上的伪装,再次问道。
但这回她却迟迟没有回答。
显然,这触及到她盲区了——毕竟对她来说,他巴登只是相貌都不需要去留意的死人而已。一个顺手消灭的死灵法师,当然不会留有太多印象。
他有点气愤,但为了节约时间,还是压制住情绪:“没事,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记住我的长相就可以。”
少女微微点头,表示领会。
“我现在和法鲁克公爵长相不一样,所以我现在不是法鲁克公爵,换句话说,我有法鲁克公爵和现在的模样这两种形象。”
灌输完这像是绕口令一般的信息,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我的身份是什么。”
“……”
少女卡壳了。
尽管被允许拥有简单的思考能力,但依旧不足以让她将这些混乱的信息理到一条线上。
不过这也在男人的意料之中,他凑到她耳边,慢慢地将引诱的信息传进她的耳朵:“在你这种状态下……有不止一种形象……那是谁呢……”
在这般暗示之下,她终于在混乱的认知里找到了符合的对象:“是……神……”
“正是如此。”他笑着回应道。
这话由她亲自说出来,这就意味着这一概念已完全印刻进了她的意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作为神的信徒,神所说的一切都是合理的,你都应该发自内心的去遵从,而不会有怀疑;神对你做的任何事都是被允许的;神说你是什么样的,你就是什么样的。”
——对于神来说,这些都是合理的要求。
“你是神的信徒,而我就是神,因此你是我的信徒,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合理的……”
他又将这些要求复述了一遍。
尽管是十分独断荒谬的言论,但对于没法过多思考的她来说,这之中所存在的漏洞早已无法觉察。
在她的观念里,他已经和神等同,因而这些概念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便灌输进了她的脑海。
混沌之间,她的认知已被篡改的面目全非。
现在就算清醒过来,她也会完全服从于他了。
“好了,先这样吧。在我打过响指之后,你就会走到房间外面去,并清醒过来。你只会记得洗礼非常成功,并且和平常一样出现在贵族面前。而且没有我指示的话,也包括我。”
时间已经不多了,简单衡量以后,男人还是决定先放她回去。
他不想被其他人抓到破绽,因此并没有要求她在平时对自己有特别的态度。
反正“服从法鲁克公爵”这个概念,她已经会在无意识间执行了,他随时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玩弄她。
不过,如果是平时的性格,洗礼成功她肯定就会去拔那把大剑了吧。她现在的状态去拔出大剑,会有什么结果他是知道的。
他还并不想这么早就让她完成最后一步。
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洗礼已经完成,但你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才能驾驭神器。磨合完成的具体时间法鲁克公爵会告诉你。”
——响指声。
……
“奇怪,发生了什么吗。”
埃兰打了个激灵,从失神中回复了过来。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走廊上失神。
幸好,并没有别的贵族看到自己失神的样子。
洗礼好像是进行的很成功吧……
她眉头微皱,有些不太确定。
对于这次洗礼,她作为当事人,却完全没有一点印象,这无疑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但是,为什么要有印象呢,洗礼很成功,这不就足够了吗?
是啊,洗礼很成功,这就足够了。
比起这个,马上就是会议时间,自己需要抓紧赶去了。
她轻描淡写地跳过了这段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