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时,李文财和东子顶着黑眼圈。
今天这四个男生格外默契,谁也没有提起昨晚发生的事。
那个留宿203 男寝的女孩一大早就和东子分手了。
军训就要开始了。
技校的军训很水,只有七天。
只可惜李文财不是女生,没法用“我来事儿了”这种理由躲避训练。
东子想了半天,也只好说自己闹肚子窜稀,一天躲厕所拉四五泡屎,趁机溜到阴凉地里和别的班带假条的女孩幽会。
谁说逃兵不是兵?
李文财也想处个对象,他还是母胎单身呢。
当李文财昨天在教室里看到每一位新同学时,他就后悔学汽修专业了。
班上清一色的大小伙子,就三个女孩儿……
其中两个漂亮的都有对象儿了,另一个,不好看。而且那姑娘看起来相当老实,从不和异性说话。
东子和他对象儿在寝室里的那晚炮战给李文财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虽说大晚上黑咕隆咚的几乎啥也看不清,但是那女孩儿高一声第一声的娇喘声实在是太撩人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大脑就是最强性器官。
他总是开小差。
对于不太聪明的人来说,这辈子受过最大的误解之一,就是人们总是默认他们没有烦恼。
伤病连的女孩们真好看,她们带着假条,三五成群地坐在树荫下,欢声笑语,脸上总是带着精致的全妆,她们披散着头发,卷着空气刘海,不用像其他参加军训的女孩那样扎着马尾辫。
树影映在她们脸上,有好看的光斑,她们每人都随身带着一个小镜子,镜面反射太阳光,不经意间就把她们周围的某个角落照得亮堂堂。
这些稍纵即逝的白光就像李文财的爱情,他捕捉不到,甚至不可言喻。
女孩们常常欣赏自己的容貌,却从未意识到在不远处欣赏她们容貌的人,她们只是时不时地照照自己的脸,歪着脑袋,左看看,又看看,头发撩到耳朵后边再看看。
东子说,这帮女的早上五点钟就起来化妆。
哎呀!
其实我感觉她们也就内样儿!
啥?
我咋直道(知道)的?
我去,我直接张嘴问的呗,那我也妹有(没有)读心术哇,你问,她也告诉你。
咋的,你不会不好意思跟她们说话吧?
七天又短又长。
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李文财羡慕东子,羡慕地快要扭曲变形了……
淡如水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向东子倒起了苦水。
他要是当初不听他姑父的话,报个女孩儿多的专业,学个什么面店、美容美发,那他脱单岂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吗?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东子冷笑了一声,打断李文财:“你这都不是理由,咱别说学汽修了,你就是给我扔到寺庙里让我当和尚,我都能处着对象儿,你信不?”
“你说这到底是因为啥啊!”
“那害能因为啥?你自己嘴笨呗。”
“那你说咋整啊?”李文财十分懊恼。
“哎,文财,我今晚带你去个地方,兴许能有艳遇呢。”
“真假啊?”
“真的,到时候你主动一点儿,把握好机会。”
“李文财,崔义东,你俩再大点声唠呗。”
刘老师把书摔在桌子上,手撑着桌子看着他俩。
“啥好地方啊?啥艳遇啊?崔义东,上来给全班儿人讲讲你咋处对象儿的呗?”
技校的老师基本上不会管课堂纪律,只要你的行为不是特别过分,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视频的、打游戏的、睡觉的、上着课和自己对象亲嘴的……班上还真有几个认真学习的,看起来特别另类。
说白了就是你爱干嘛干嘛,只要你别影响其他人。
李文财前两天就因为打呼噜太响被数学老师一脚踹醒了。
今天老师之所以忍无可忍,是因为他俩说话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老师都能听清楚他俩说的是啥。
李文财闭嘴了,但东子还伸着脖子一个劲儿说,就好像选择性耳聋似的。
“崔义东!”老师使劲用书拍了一下桌子,“我说话不好使是不?”
只听砰地一声,东子绷着脸把自己的桌子踹歪了,坐他前边的那个男生,也就是李文财的同桌,也差点跟着一起摔倒,就连角落里那对正在亲嘴的情侣也被迫停止下来,全教室人都齐刷刷扭过来看着东子。
闹哄哄的教室里突然达到了空前的安静。
班主任要是安排东子当纪律委员,说不定效果不错。
“你讲你的呗,我不让你讲啦?”
老师拳头紧握,手心里的粉笔被掰碎了。
他不说话,东子也不说话,就这样一直对视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东子突然想给刘老师一个台阶下。
“你们一个个都瞅我嘎哈呀?我脸上有字儿啊?刘老师,你接着讲啊,你再不讲不就耽误班里好学生学习吗?”
东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很难判断他现在到底是真生气了还是在跟你开玩笑。
这种场面刘老师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深呼一口气,喝了口水调整情绪。他来这狗屁技校教书是为了混工资的,不是来改变他人命运的。
他自认没有那种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觉悟,爱咋咋地吧。
老师刚开始讲,东子也开始继续跟李文财唠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刘屹很后悔来技校当老师,他在这帮小逼崽子身上看不到未来。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你们!
“咱们学校和普高不一样儿,和大学也不一样儿。”校长推了推眼镜,对刘屹说,“他们听不听是他们的事儿,但讲不讲是你的事儿,就算班上一个人都不听你也得讲。”
班上一个人都不听,那也不至于,还是有几个“好孩子”的。他在技校的唯一职责就是把课讲给这帮人听。
可惜刘屹的想法很悲观,他不仅看不到那群小逼崽子们的未来,连这帮好孩子们的未来也看不真切。
对于重点大学毕业的他来说,这群老实学生在他眼里无非就是普高的淘汰品,他们没有灵活变通的脑子,空有一身听话。
汽修班里只有两种人,混社会的,和将来老老实实修车的。
不说他们了,接着说回李文财和他的小伙伴们。
东子是刺头中的刺头,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别管你是教导主任还是校长,就是他妈的沈阳市委书记来了,他照样不把他放眼里。
你说他啥他都要跟你抬杠,你再说他就要跟你比划比划。
那李文财呢?
这小子也没比东子好到哪去,别看他挺木的,但这种人往往最油盐不进,他那脑子就好像天生长了层盾似的,好话赖话他都不听,你说他啥他都不听,他就听东子的。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能凑一块儿,成了最好的兄弟。
晚上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把东子的座位调到了讲桌底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起的待遇,这是能得到各科老师特殊关照的VIP 单人雅座。
李文财的座位也被调了,他现在坐最后一排,教室后门垃圾桶旁边。
他在葫芦岛上初中的时候就是在垃圾桶旁边坐了三年,班上其他人都有同桌,只有他李文财的同桌是个垃圾桶。
他早就对垃圾桶产生感情了。
他现在反而觉得安心,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坐在这里,似乎有种时光倒流的魔力。
他感觉自己闻到了葫芦岛的海风。
教室大门我守候,垃圾桶伴我左右。
从此以后,东子和李文财的距离,就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 * * * * * * * *
说到精神小伙,那不得不提起这个称号的起源,早在这个词还没被发明出来的时候,东北人就给这种人起了一个独特的“爱称”——小摇子。
大部分混入社会的奉天小摇子们都会居住在沈阳站附近太原街的万达公寓里,并且是好几个男男女女混睡一间屋,垃圾到处乱扔,烟灰缸里堆成圣诞树,猫砂盆里堆成巧克力屎山,屋里造得比猪圈还埋汰,他们退房的那日,就是房东的受难日。
有时房东打开门,还会看到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巴巴的小病猫,正在吃桌子上已经放坏了的剩菜。
剩下那些像李文财这样正在上学的,则是不规则分布在沈阳各大职业学校里,职高、技校、大专中专……
这些还未辍学的摇子,属于是精神小伙中的新生代。
至于这些住校的小摇子们,受制于聊胜于无的校规校纪,他们不会像这帮在外租房的前辈们这般猖狂,更何况每个寝室都会有一个忍辱负重的寝室长帮他们擦屁股,但即使是这样,男寝的环境依旧一言难尽。
也许你已经发现了,学渣越多的地方,精神小伙含量就越高,也越纯正。
这两拨人一般会在什么地方会晤呢?
我这么跟你说吧,小时候你爸你妈不让你去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那些江湖气息越重的地方,小摇子就越多。
换句话说,在沈阳,哪里有小摇子,哪里就是江湖。
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全东北最大的夜场,大名鼎鼎的东方斯卡拉。
如果你在沈阳待过,你大概听说过这个地方。
它位于辽宁省沈阳市,和平区,哈尔滨路2 号,三楼,营业时间晚八点到次日凌晨三点。
“斯卡拉”这个词,本意是意大利米兰的一所歌剧院,象征意大利艺术的完美典范,艺术最高的殿堂,而“东方斯卡拉”,则是全东北乃至全中国精神小伙出没率最高的地方。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地方确实很艺术,因为它非常抽象。
这里诞生过许多享誉全国的土味舞曲,也是土味网红鼻祖牌牌琦当年的发家之地。
加上李文财,今天一共五个人,晓刚、继文、东子,还有东子他对象儿。
我们不需要知道东子他对象儿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一直在换对象儿。
就让我们跟着精神导师东子的步伐,来这个土味的故乡一探究竟吧。
另李文财奇怪的是,东子并没有直接领着李文财去斯卡拉,而是带着李文财去了走进一家药店。
“你好,需要什么?”
说话的是一位漂亮的药师小姐姐,穿着洁白的护士服,满脸带笑。
“给我来十盒右美沙芬,要白云山牌儿的。”
是的,你没听错,东子张口就要卖十盒。听到这句话,药师姐姐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去。这帮小逼崽子不是来吃药的,是来磕药的。
“缺货了,上别家看去吧。”
“姐你可真能骗人。”东子笑里藏刀地说,“你这不跟我扯淡呢吗?凭啥别人能买我不能买啊?那刚才那老登(老头)手里拿的啥啊?你咋卖他不卖我啊?”
“人家是正经治病的,你是来干啥的?”
“我跟你说实话吧姐,其实我家里也是开药房的,咱俩高低算是同行,我寻思从你这儿进点儿货呢。”
“我不想跟你废话,你赶紧走。”
“我去你咋这样儿呢,有钱不赚,王八蛋啊!那这么的,咱俩各退一步,你高低给我来五盒儿!”
其实东子本来就只打算买五盒。
“唉,姐,你知道不,搁斯卡拉里老多人议论你了,你猜为啥?”
“为啥?”
“害能因为啥?因为你长太漂亮了呗,要不我咋总来你家买药呢,我这买药都是其次,我主要就是为了来看你……”
话还没说完,东子他对象就使劲踩了他一脚,他只好赶紧给晓刚使了个眼色。
晓刚马上就懂了,“啊……对啊!姐,你真太漂亮了,我刚才一进店里都给我吓一跳,我都不敢跟你说话我寻思明星呢!”
药师姐姐想要严肃,却憋不住笑,就像一个在锅里露馅的芝麻汤圆。
汤圆亮出了收款码,“下次你们别来了,来了我也不卖给你们这帮小摇子。”
“谢谢谢谢,谢谢姐,你太漂亮了……姐,”东子用胳膊肘撑着柜台,把脑袋往前凑了凑,小声对那位药师说,“你家药店有泰勒宁吗……”
“我要报警。”那位药师姐姐一下子变了脸,掏出手机,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哎哎哎,别啊,姐,跟你开个玩笑,就给我来五盒右美沙芬就行。”
从药店走出来后,东子又去旁边超市买了五瓶百事可乐。
李文财被他这番操作搞得云里雾里。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盒名叫右美沙芬的止咳药,橙白相间的外包装,广州白云山光华制药股份有限公司,本品为白色片,用于干咳,包括上呼吸道感染(如感冒和咽炎)、支气管炎等引起的咳嗽。
东子买这老些这玩意儿干啥?这不就普通感冒药吗?
“这玩意儿干啥用的?”
“上劲儿用的。”
“咋吃啊?一次吃夺少(多少)啊?”
呲啦一声,东子把可乐拧开了,“跟我学,我教你。”
其实刚才东子没有撒谎,他之所以如此精通“药理”,这要多亏了他有一个开药店的妈。
东子是抚顺人,家住顺城区,他妈在新城路开了家药房。
这孩子从小就皮,总是偷家里的钱去上网,一放学就跟狐朋狗友们钻到网吧里,屡教不改,于是他妈决定看着他,让他放学之后老老实实在自己家药店待着。
东子这小子肯定是从来不写作业的,你能拴住他的人,但你拴不住他的心。
他要么待在药店里玩手机,要么偷吃药店里的维生素软糖,要么就偷偷拆一盒避孕套玩水气球。
后来长大一点儿了,他就偷看妇科药的说明书,有时候有小情侣红着脸来买紧急避孕药,他就偷偷意淫别人的女朋友。
再后来,药房附近新开了一家酒吧,每到晚上的时候,刺耳的音乐声把一整条街道都镇得咚咚响,还总是有成群的地痞流氓在街边大喊大叫,垃圾满地扔,时不时外边还传来哇哇的呕吐声。
药房的店员们连连抱怨,一到晚上就有一大帮闲散人员在这儿撒野,谁还敢来店里买药啊?谁还敢来上夜班啊?
可是令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得益于这家酒吧,药房的生意居然越来越好了,甚至晚上比白天更好。
东子发现,一到晚上就有一批又一批穿着紧身衣和豆豆鞋的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来药房消费,他们不是来买避孕套的,也不是买延时药和避孕药的,他们居然都是来买止咳药的。
而且买的都是同一种止咳药——右美沙芬。
右美沙芬,全称叫氢溴酸右美沙芬片,黑话叫“美莎片”,中枢性镇咳药,K 粉的平替,便宜、好买、零戒断反应,凭借着诸多优点成了全国最唾手可得的致幻剂。
由于它只是一种家中常备的感冒药,所以它完全合法,你站派出所门口吃都没人管你,警察只会觉得你是个神经病。
很多精神小伙都是东子他们药店的熟客,早就跟东子混了个脸熟,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在不断地精简。
从最开始的:老弟,给我来两盒白云山牌儿的右美沙芬,到后来的:老弟,两盒,你懂的。
再后来,那几个小伙只要一走近药店,手指比一个数,东子就把收款码亮出来了,完美地实现了无语言沟通。
妈妈觉得奇怪,为啥她儿子一上班感冒药就卖得这么快。
不仅药房的生意好起来了,就连隔壁小超市的可乐销量居然也直线上升。
不仅是他妈纳闷,连东子自己也纳闷,他实在想不到感冒药和可乐有什么联系。
他们这帮社会人为啥要天天吃感冒药啊!
“这玩意儿,真有这么神奇吗?”
那晚东子偷了一盒店里的右美沙芬,对着那橙白相间的包装盒暗自发问。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到底神不神奇,一试便知。
东子吃了两片,他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啥感觉也没有啊!骗人的吧。
那也不对啊,要是真吃完啥感觉没有他们还花钱买它干啥呀?总不能是真感冒了吧?
不甘心,再试一次,这次用双倍的量,还是没感觉。
术业有专攻,磕药这种事果然还是得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哥,你跟我说说呗,这玩意儿到底咋吃啊?”
再一次遇到买药的精神小伙时,东子满脸期待地请教他。
那精神小伙一听就笑了,神神秘秘地对东子说:“老弟啊,你问我,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对方直接言传身教,当着东子的面儿开了一板美莎片直接送嘴里,拧开一瓶可乐把药顺了下去。
“你第一次吃,空腹,一次吃一板,完事儿之后再干一瓶可乐,或者别的汽水儿也行,但必须是带气儿的。”
“一次吃这老些?”
李文财惊讶地大喊一声。
“那可不咋的?就得多吃点儿才能上劲儿啊,你吃那一片儿两片儿的你真治感冒呢?”
十二片药,李文财是分三回吃的,那味道很恶心,再猛吹了半瓶刚拧开的可乐,刚下胃,闻着这个药味儿就已经有点儿晕乎了。
东子咋能一口气吃那老些呢?他那嗓子眼儿跟河马一样粗?
“我操那我咋啥感觉没有啊?”
“你他妈刚开始吃,你不得消化消化啊?”东子拆开烟盒,丢给他一根红塔山,“你多抽几根儿能加速上劲儿。”
“那多久能上啊?”
“看你自己体质啦,快的话半个点儿,慢的话两个点儿。”
脚步在移动,心在沸腾。
李文财又期待又紧张,心砰砰直跳,街道通明一片,夜生活金光闪闪,这里很矛盾,既有气派无比的豪车,比他开学用到现在的练习册还新,却也到处堆着破烂和风干了两天的呕吐物,那里有空药瓶、可乐罐,还有皱皱巴巴的笑气球,无辜地躺在街道上,就像刚用完的避孕套。
做人要有上进心,即使当个垃圾也要当最闪亮的那个,做药也如此。
路边出镜率最高的还是咱们的老演员,橙白相间包装的美莎片,它仿佛是朝圣用的贡品,这是一个又一个同道中人铺满的迷幻阶梯。
李文财到了东方斯卡拉,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
从今往后,在李文财的审美里,全沈阳离艺术最近的地方不是三好街的鲁迅美术学院,而是哈尔滨路的东方斯卡拉。
他突然觉得自己生来就属于这个地方。
入口的电子屏闪着光,红黄相间的背景色上滚动着金灿灿的标语:打击整治除隐患,百日行动保民安,全力以赴,打赢扫黑除恶攻坚战。
走廊的墙壁是水泥灰色,楼梯边贴满了劣质的金边相框,照片上有各式各样的艺人,还有穿着渔网袜和黑色高跟鞋的舞女。
昏暗的拐角处是一尊半人大的关公像,周围亮着幽幽红光,有种关二爷逛妓院的迷惑感,旁边贴了一张宣传海报,那上面写着:“和平区禁毒大队温馨提示您:拒绝药物滥用,从我做起。”
海报下的角落里堆满了空药板和药水瓶子,什么都有,有曲马多、有惠菲宁、还有当年被那个“浑身难受”的B 站鬼畜大明星“大力哥”吃出圈的立建停,但最多的还得是右美沙芬。
东子站在海报前,举着美莎片的空药盒得意地笑。
“来,文财,给我拍个照!”
李文财接过东子的手机,“你拍这种照片儿不好吧。”
“我操那有啥不好的?他还给我整上温馨提示了,我就吃个感冒药他能咋的?”
那天东子拿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并配上了嗑药圈的经典文案:【劲中莎,美中莎,现在社会人都吃它。】
如果你去斯卡拉摇头不吃美莎片,你这个迪等于白蹦;如果你吃完美莎片不去斯卡拉摇头,你这个美莎片等于白吃。
刚才东子的故事被李文财给打断了,现在我接着讲。
从那以后,东子就爱上了妈妈的药房,爱上了在药房打工的每一天。
让东子在药房上班,这和大灰老鼠进米缸没什么区别。
强力枇杷露里有罂粟壳,福尔可定口服溶液里有盐酸伪麻黄碱,立建停止咳水里有磷酸可待因……
如何通过合法的途径吃出一种不合法的感觉,属实是让东子给玩明白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东子这位后起之秀凭借着吃药的本领摇身一变成了精神小伙中的嗑药导师,堪称嗑药届的李时珍。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假如需要对中国嗑药群体做一个大规模的临床试验,找东子就对了,这个逼玩意儿他配享太庙!
“操,这不治老年痴呆的吗?我姥爷之前就吃这个,你给我这个嘎哈啊?吃这个能上劲儿啊?”
在24小时营业的药店里,一位精神小伙拿着东子递给他的盐酸美金刚片,惊讶地问道。
“你一次吃十片儿,保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觉。”
“你咋知道的呢?”
“我三天前吃的,到现在妹(没)合眼呢。”
“操,你是真狠呐。那你那普瑞巴林研究出来没呀?”
“必须研究出来呀,你先吃两板儿美莎片,完事儿再吃一盒儿普瑞,你跟你对象儿一起吃,等上劲儿之后比他妈西地那非都好使。”
那精神小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有病吧?那我直接吃他妈西地那非多好啊?按你说的,我吃这老些?”
“你懂啥?”东子胸有成竹道,“我这个配方儿,是在你上劲儿的基础上,再加上伟哥的效果,而且女的吃了也有用啊,我操我看你真是啥也不懂。”
“你就不怕给你自己吃死?”那小伙一脸严肃,五十步笑百步的正义凛然。
“你个傻逼,我要是死了,我害能搁这儿指导你?你要是不敢,你就试试内个金刚烷胺、苯海拉明,害有内个巴氯芬,店里都有,贼便宜,十几二十块的,都能上劲儿,吃不?”
“有没有啥安全点儿的啊?就是……传统点儿的?我操你这也太前卫了。”
“那必须还得是美莎片配可乐呐。”
右美沙芬,经典永流传。
药房里总是上演着美莎片离奇失踪事件,最后查了半天,才发现是店长儿子偷吃的。
如果说药师是服务于广大人民的,那东子这位自学成才的药师绝对是服务于广大精神小伙的。
只可惜东子是个学渣,不然他这种以身试险的精神多多少少能弥补一下药学届的空白。
在美莎片称霸沈阳之前,高阶摇子们喜欢吃吉林兴华药业的复方曲马多,它们叫它“小黄豆”,还有北京勃然制药分装的氨酚羟考酮,他们叫它“大片儿”。
东方斯卡拉就是沈阳最大的药房,盛京医院和陆军总院都得往后稍稍,如果你是一个咳嗽患者,那你可太有福了,你犯病都不用上药店,你直接去斯卡拉,随便逮一个上了劲儿的小摇子,你问他能不能分你半板儿。
沈阳,这里就是土味的耶路撒冷,就是全世界最有排面的都市。
它还有一个不太好听的外号——中国药都。你也可以叫它,美莎片之都。
如果要制作一张“中国药物滥用群体分布图”,这里就是全国最密集的红点。
沈阳的魅力不止如此,它还是无数东北精神小伙的造星梦工厂。
在《中国精神小伙编年史》里(好吧,其实没有这本书,但倘若李文财对写作感兴趣,他日后一定会写一本),有着无数个如雷贯耳的姓名:牌牌琦、宇将军、张诗尧、你的寒王、大懿、仙洋、三眼姿、条子、苏六、摇摆阳……李文财看到他们,总是会展望未来的自己。
未来的精神领袖里没有他李文财,就仿佛鱼没有自行车。
东方斯卡拉是一个卧龙凤雏的地方,牌牌琦和小伊伊曾在这里跳过激光雨;宇将军曾在这里光着膀子表演过“大赦天下”;在张诗尧还没被戴绿帽的时候,青海摇的洗麻将动作就在这里传开了。
东方斯卡拉,精神小伙的摇头殿堂,全中国最大的社会摇培训中心。
在每个奉天小摇子心里,这就是他们存在的证明,就是他们人生的勋章,没来过斯卡拉,没吃过美莎,这辈子白活。
“东砸,你不说带我来蹦迪的吗?这咋害有杂技表演呢?”
“我也是头一回来前半场。哎,咱来早了,逼玩意儿,害不完事儿呢。”
在群魔乱舞开始之前,这里总是有着看似土气但实际上多少带点含金量的演出。
十八线艺人在舞台上卖艺,从武术到杂技,从秀下限到道德绑架,从飙高音到一口吹一瓶啤酒,激情的呐喊总是换来台下的鸦雀无声,台下座位上的男男女女们都磕着瓜子玩手机,他们显然在等待什么,但等的一定不是这个。
这是李文财第一次认真看演出,但也是最后一次。
对于那些早就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的摇子来说,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美莎片在自己的身体里发挥作用。
与其说是看节目,不如说是掩饰自己正在等待药效灵验的尴尬和无聊。
今夜所有人都是傻子,他们在等待悸动、等待释放、等待那一片又一片的美莎片杀光自己的脑细胞。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智者,他们知道光明的未来早就不属于他们,索性往自己身上抹一滩烂泥,扮演活蹦乱跳的泥鳅。
当所有人都是傻子的时候,真傻假傻不重要,就像她在愚人节那天说我爱你。
“咱来这儿不用花钱啊?”
“不用啊,一分钱不用花。”东子把最后一口可乐喝完,打了个嗝。
“哎呦我,那挺好哇,那这老板不赚钱啊?搞慈善呐?”
李文财跟着东子站在全场的最后排,不断好奇地东张西望着,新鲜程度不亚于小时候第一次进县城。
“那咱为啥不站前边儿啊?”李文财指了指前方的沙发,“为啥他们能坐着啊?”
“你傻啊,坐着要钱。”
“要夺钱(多少钱)呐?”
“前边儿这桌儿,散台,一百,再前边儿内个卡座,六百,再前边儿,一千多,好像害有更贵的……”东子摇头,“不道(不知道)。”
“那拉倒吧,那我还是搁后边儿站着吧。”
“嗯,站着不也挺好吗?”东子叹了口气,“咱要是女的就好了,女的能蹭。”
场内的人越来越多,准确点来说是傻子越来越多,他们都和李文财一样站在最后排,从穿搭上就能看出来是自己人,精准又粗暴的人群画像——土、穷、没钱吃饭、喜欢嗑药。
“哥们儿,你踩我脚了,没看着啊?”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在他面前,像一座将倾的大厦。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李文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确实踩到了什么东西。
“我他妈问你话呢,哑巴啦?”
麻烦袭来,李文财却不知应如何应对。这下大厦真的将倾了。
他隐约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点异样的变化,他想说点什么,却张不开嘴。
“跑!”
是东子大喊了一声。
那男人出手很快,拳头带着残影,把舞厅的光束都打穿了洞,是东子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两个少年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里乱窜。
吵闹、混乱、低俗,还带着不值钱的青春和没来由的愤怒,这就是斯卡拉。
这是全国唯一一家以竞技格斗为主题的夜店,就算是他妈的钢铁侠来了也得掉层漆。
你总是能在这里体验到沉浸式的经典国骂试听盛宴,而且还是5D的,纯享版,因为你挨骂的时候还有可能附赠一顿打。
每个小摇子在使用国粹的熟练程度上都相当于半个语言学家,他们在国骂的运用上往往都遵循一个模式:亲属、动词,再加上男女生殖器官。
在这个基础的模式上,又可以衍生出好几十种乃至上百种用法。
远处有人打架了,不要大惊小怪。斯卡拉总是这样,三天干两仗。热血青年不能像火药一般一点就着,还是男人?
有些围观的精神小伙手边闪着亮闪闪的银光,那是卡簧。
卡簧,东北人这样称呼折叠刀,这是老一代混混们留下来的光荣传统,和豆豆鞋一样,它代表着精神小伙的尊严。
一个小摇子的勒裆紧身裤也许塞不下一包烟,但一定能塞进去一把卡簧。
它是身份的象征,是阶级的显露,是游手好闲的低端街溜子人手必备的时尚单品。
高配的卡簧是三棱,侧面是Y 字形的军刺,捅起人来一捅一个血窟窿,上医院也很难缝上,一般人手里还真没有。
在沈阳你要是看见谁手里拿了把这玩意儿,千万离他远点,这人至少三次前科。
这么有排面的东西,李文财自然也有一把。虽说是在三天前才买的,还没开刃呢,但实际上,李文财和卡簧的缘分,在他不到一岁时就结下了。
北方人讲究百日抓周,李文财一百天那天也抓了。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件,听诊器、书本、蜡笔、算盘、乒乓球拍……不同的物品有不同的寓意:你若是抓了听诊器,说明你有造七级浮屠的潜力,若是抓了书本,说明你命中注定是个文化人。
那李文财呢?
小小的李文财在桌子上爬来爬去,当他看到一把玩具刀瞬间两眼放光,抱在怀里死不松手。
看热闹的邻居对李文财他爹说:“老李啊,你儿子以后指定有出息,指定能是个武将!搞不好要当兵呀!”
父亲得意地摸了摸李文财的脑袋,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展望。
“不负众望”,李文财也确实和那把玩具刀结下了不解之缘。
可是,谁能想到十八年后的他会整日里拿着一把卡簧在大街上摇头晃脑呢?
一句四字经典国骂响起,具体是哪四个字,不必说,你我都懂。
闻声望去,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哥把一个瘦皮猴小伙轮在地上,踹他的头,但请不要害怕。
因为保安来了。
斯卡拉的保安全都是身强力壮的东北大哥,有些是光头,后脑勺有三条深深的褶子,那里藏着秘密,也许是他的忧愁,也许是人到中年的忿忿不平,也可能背着老婆夹了几张私房钱。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打架比舞台上的演出好看,再加上挨打的又不是自己,李文财被吸引。
听侮辱对方祖宗十八代的叫骂划破天际,看锋利的酒瓶子碎片在空中飞舞,平凡又操蛋的人生被陌生的白衣天使做了人工呼吸,臭不可闻的大粪坑里掉进了一个村口老头卖的劣质双响炮。
为生计奔波的歌手彻底失去了自己最后的观众,主持人背完了所有上边领导要求的正能量台词,夜晚的高潮在暴动中悄然来临,疲倦的人们双眼发亮,奄奄一息的生活需要刺激,隔岸观火比瓜子和果盘更下酒。
哦,说到酒这玩意儿,斯卡拉的假酒很便宜,几个人凑钱也就几十块。但东子他们从不买。
不是那假酒他喝不起,而是那美莎片它更有性价比。
美莎片和酒相克,所以请记住,嗑药不喝酒,喝酒不嗑药。
然而,有一种人群却敢于打破这种规则,那就是坐台小姐。
男人总觉得女人柔弱,说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但其实女人总在必要的时刻伟大,也总在特定的时候比男人更坚强,如果这个“她们”指的是坐台小姐,那这种伟大和坚强则指的是她们即使喝了一晚上酒也能继续嗑药。
和药理相抗衡,很多男人都不敢,很多药学研究人员也咋舌。
也许她们背着其他人偷偷进化了。
她们的过人之处不止于此,她们还能做很多男人做不到的事,无私、包容、奉献、勇敢……这些在通常情况下和坏女孩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汇,却总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她们身上体现。
全世界最伟大的女人在哪里,在东北,在精神小伙的怀里。
精神小妹里没有小仙女,没有你在相亲时遇到的那些普信女,她们什么都不要,她们不要你给她花钱,不要你在各种资本陷阱的节假日里的表达爱意的小礼物,不要彩礼。
是的,她们什么都不要。
她们唯一要的,就是要与和她一样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谈一段狗屎一样的爱情。
她们愿意把自己陪酒赚的钱,或者在快手上靠擦边圈到的钱,给自己身无分文的男人花,给他买烟,买美莎片,买八十块钱一罐的笑气。
她们总是住在万达公寓,男人跟着蹭房,甚至他的过命兄弟们也要来蹭房,几个男人共享一个女孩,不奇怪,也不花钱,因为他没钱。
所有的奉天小摇子们身上都延续着前辈们留下的“优良美德”,那就是让女人心甘情愿给你花钱。
一个年轻的女孩靠色相养活一帮穷逼男人,我愿称之为——圣母摇子。
值得一提的是,沈阳的小摇子们其实大部分都不是沈阳本地的,至少有百分之九十来自外地。
如果你住在太原街附近,你一定听过一句特别经典的顺口溜。
卡拉小妹一排排,脚脖却黑脸唰白;若问小妹哪里来,法库新民虎石台。
不学无术的精神小妹们步入社会后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所以她们往往都倾向于赚快钱,如果你不想陪酒吃果盘,你也可以当舞女,反正都差不多,你们都是同事,你们都是过命姐妹。
李文财正在看,看得入迷。
他痴痴地望着那些搔首弄姿的舞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作为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再加上如今的网络如此发达,李文财看过太多裸露又放荡的骚女了,但那都是在网络上,隔着屏幕撸的。
只是今天有所不同,这一切都离她如此之近,随着舞女身体的扭动,他甚至可以闻到那舞女身上的香水味,真的好近啊,近到他的手只要稍微往前一伸,就能摸到她的尖头细高跟,还有她的黑丝袜。
那女人的连裤袜黑丝包裹着她浑圆的大屁股,也许是他的屁股太过丰满,丝袜后边的那条黑线紧紧地勒在她的屁股缝里,他真想冲上去抱住她的黑丝大长腿,把脸埋在她的大屁股上,痛痛快快地闻个够。
是啊,除了夜店里的舞女,现实生活中还有哪里能有穿成这样的女人免费给他看?
不止是舞台上,可以说全场很大一部分都是这种款式的风骚坏女人。
只是,东子所说的艳遇……应该上哪里去找艳遇呢?
世界摇摇晃晃,把他的烦恼送上了高速,送上了颠簸的海盗船上。
和在游乐场里的体验不同,此刻李文财乘坐的海盗船不是前后晃,而是左右在晃,他的脑袋很沉,千斤重。
他能精确地感应到身体里每一根血管的位置,浑身的血都很冰凉,皮肤却又很烫。
四肢像被点了穴,动弹困难。
但只要你稍微强迫自己动一下,就能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丝滑”,明明是很平常的速度,在美莎片的加持下,却好像开了瞬移。
李文财感觉自己变成了疯狂动物城里的那只叫闪电的树懒。
美莎片吃完是什么感觉,他终于知道了。
一闪一闪的蓝色灯光笼罩在每个人的皮肤上,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道直线状的细小光柱,晃得李文财眼晕,上一秒还能看清的人,下一秒就无影踪了。
他要么吓得一动不动,要么动一下就像吃了一吨德芙巧克力。
直逼氯胺酮的欣快感,传说中的第五高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斯卡拉里的同类越来越多。
东子说得对,很多人都是下半场来的。并且很多精神小伙都是和他们一样,没钱开台,一分钱不花,只能干站着。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一起跳社会摇,他们都和李文财一样穿着紧身衣和豆豆鞋,在这个五彩斑斓的精神家园挥洒汗水。
真正打通他任督二脉的,是那首他听过无数次的歌。
那首每个社会人都耳熟能详的歌,那首能让精神小伙的花手摇成竹蜻蜓的古早土味金曲。
“东砸!!你听!是激光雨!”
四面八方的大音响正在播放着那首让他无比熟悉的旋律,如此盛大的夜场里响彻着他最爱的音乐,成百上千的精神小伙汇聚于此,李文财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精神小伙,群星闪耀!
这简直就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帅哥,你会跳激光雨不?”
有一只温柔的手拍了拍李文财的后背,这力道真不像是个男的。
他赶忙装过身去,发现是一位穿着黑色吊带裙的美少女,胳膊和小腿上有纹身,耳朵上戴着银色的大圈耳环,浓妆艳抹,脸上似乎有科技的加持,芭比眼,精灵耳,嘟嘟唇,毋庸置疑,她是一位精神小妹。
这还是第一次有漂亮美女主动找他说话,问路或者课代表追他屁股后边要作业的那种不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穿上了精神小伙的专属穿搭之后,社会上的精神小妹们似乎确实会多看他一眼。
可惜夜店里太吵了,他只看到了女孩子的嘴唇在动,啥也听不清。
“啥?”
女孩直接扶住李文财的肩膀,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她的嘴唇热热的,好像在摩擦他耳朵上的小绒毛。如此近的距离,他的心开始打鼓。
女孩冲他大喊着:“你会跳激光雨不?”
“啥?!”
“我说你会跳激光雨不?”
“啥??听不清!”
“激光雨!!会跳不?”
啊……问了老半天,这次他终于听清了,那女孩问他会不会跳激光雨。
可是他不会啊!
他真希望自己会跳,可是这种1V1 的邀约连个让他抱着侥幸心理滥竽充数的机会都没有。
他一个劲地左右摇头,像拨浪鼓,好像还真有两个小木球把他的脸蛋和后脑勺砸地咚咚响,是美莎片在作祟。
尴尬了,艳遇终于来了,但他自己没把握住。
“我会,美女,我会。”东子突然间从李文财身边冒出来,在一旁冲那个女孩说:“咱俩跳吧,美女。”
女孩笑着同意。
东子把手机递给李文财,让他帮忙录一段小视频发快手。
李文财强忍着眩晕,拿着东子的手机点开了那个红色的小按钮,东子社会摇跳得真好,而自己则一下子从艳遇小故事的男主角变成了一个帮忙录像的工具人外加电灯泡。
呃,人家最后没加李文财的微信,而是加了东子的……
李文财感觉现在有点难受了。
他感觉浑身燥热,体内总是有一股气往上翻,有点想吐。
他把手机还给东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洗手间里洗了把脸,睁开睫毛上挂满水珠的眼睛,到处都在随着音乐晃动,洗手间内一扇又一扇隔间的门一会变成三角形,一会变成椭圆形。
来上厕所的男人们也变得一会高一会矮。
整个世界,都是哈哈镜里的世界。
他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人脸,好像是张晓刚。
张晓刚在隔间里,但是门没关。
从张晓刚头部的高度来看,他应该是站着的。
他在隔间里拉屎吗?他为啥要站着拉屎?李文财此刻已经无法思考了。
“晓刚儿……张晓刚儿!是你吗?”李文财喊他。
“咋的了,文财?”
是他,是晓刚的声音,只是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抖。
“我好像美莎片吃多了,我好难受。”李文财往张晓刚那里走过去。
“你那不是难受,你那是上劲儿了。”张晓刚把门关上了,但门又自己惯性打开了。
“不是上劲儿,我刚才上过劲儿了,我真难受,我想吐。”
“那……那你先别过来……你先去找东子吧,我这边儿有点儿事儿……”
李文财完全不顾晓刚的敷衍,继续向那个隔间走过去。
“你在里边儿干啥啊?东子现在没空,他正在和别的女生跳社会……”
说到这里,李文财突然把晓刚隔间的门打开了。
“摇……”
张晓刚的脸看起来好红,他发烧了吗?
狭小的厕所隔间里不只有张晓刚自己,还有一个穿着粉色超短连衣裙的女孩,她蹲在晓刚的两腿间,正津津有味地嘬着一根大烤肠。
她为啥要在男厕所里吃烤肠,为啥要蹲着吃,现在可真是啥人都有,咋还有人蹲厕所里吃东西呢?厕所里多味儿啊!
啊……
李文财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
她正在给张晓刚舔鸡巴。
那女孩的脸他看不清,因为她的脸埋在张晓刚的阴毛里,唯一露出的脸颊红扑扑的,她满脸媚态的伸出自己的粉舌,熟练地用舌头把晓刚的龟头勾来勾去,挂着口水和先走汁的舌尖反复在晓刚的冠状沟处刮蹭,又时而用小嘴巴整个龟头都包裹住,慢慢再把一整根鸡巴都含在嘴里……
这就好像刚才在东子那儿被捅了一把带倒刺的刀,到了张晓刚这儿都硬生生给他抽出来了。
李文财现在更难受了。
“文财……你能别看着我吗……你这样弄得我好别扭……你去自己玩儿一会儿,行吗?”
张晓刚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甚至开始双手扶着女孩的脑袋,索性直接把她的头当成嘴穴,挺着腰一下又一下地把充血的肉棒捅进女孩喉咙的最深处,阴毛糊了女孩一脸,腥气呛得她直翻白眼。
这一次李文财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关上了门。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刚才跳社会摇的女孩还在东子的身边,东子把兜里剩的半板美莎片给了她,女孩用胳膊环着东子的脖颈,“啵”地一口,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红唇印,两人耳语了几句之后,那女孩便回去找她的好姐妹们了。
李文财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瞬间感觉自己又挨了一刀。
操,咋还是连环捅啊?
后来,大家都玩累了,美莎片的劲儿也下得差不多了,一大群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们陆陆续续从斯卡拉里走出来。
刚才蹦迪的时候一直没看到继文,现在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李文财大概猜到他刚才干啥去了。
所以说,东子今天跟我说的“兴许能有艳遇”,是指:别人都有艳遇,就我没有吗……
真是可恶啊,为啥别人操个逼都这么容易……
李文财此刻感觉心里空空的,即使他再傻也明白,他此刻觉得孤独。
他终于意识到了其实自己居然是如此的平凡、渺小、不起眼。
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
曾经网络上流传过一些新闻,李文财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大概就是说一个小镇做题家考上了清华北大这样顶尖的学校,可是他到了学校发现自己无论是成绩还是各方面的能力全都在系里垫底,什么也不是,于是他跳楼自杀了。
李文财不理解,能考上这种顶尖学府的人都是人中龙凤,为啥要自杀啊?
现在他突然理解了。
他曾经以为只要穿上紧身衣和豆豆鞋就能成为精神小伙,魅力无限,佳人在怀,和一位貌美的精神小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有一场血脉喷张的成人动作大戏。
原来一山更比一山高,整个盛京城里的精神小伙千千万万,他李文财啥也不是。
一点儿排面儿都没有。
长辈们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他没有炫酷的纹身,也不会跳社会摇,人家女孩子都主动找她搭讪了,他就这样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化悲痛为食欲,李文财买了一碗卡拉大盒饭。
“姨,我要这个,害有(还有)这个,完事儿再加个这个……内什么,你给我拿四双筷子。”
李文财点了一份炸肉丸,一份烧茄子,外加两块钱烤肠。
“唉,咋少一人儿啊?”李文财嘴里嚼着饭,东张西望道。
别看这小子笨,但他确实是这群人里第一个发现少人的。来的时候五个人,现在就剩四个了。
“东子,你对象儿呢?”
“唉我操,对啊,我对象儿呢?”东子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东子,你对象儿呢?”
回去的路上,李文财和另外两个室友边吃边走,东子跟在最后面,边走路边跟他对象发信息。
“你找着她没呀?东砸?”李文财回过头问他。
“她刚才跟我发消息说她不舒服,她要先回去。我妹(没)瞅着,完我现在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呀。”
“嗷,好吧,可能她睡觉了。”
眼看马上就到学校了,东子一直抱着手机打字,走路速度越来越慢,和李文财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是你他妈啥意思啊?!”
东子突然大喊了一句,吓得前面三个人赶紧扭过头去。
哦,原来是在和他对象打电话。
“哎呦我操,啥叫我先出轨啊?我啥前儿(啥时候)出轨啦?”
“我操我就跟人拍了个社会摇视频,人本来要跟李文财录的,但李文财不会跳激光雨啊,我一没摸她二没碰她,我咋出轨啦?”
“那我哪知道她突然要亲我啊?”
“那你跟我打电话我不是妹(没)听着吗?你找个男的来接你去酒店你啥意思啊?咋的我跟人一起录个视频你就跟别人开房啊?你不说你难受吗?你和别人儿躺一个被窝里你就不难受了啊?你哪难受啊?你是不是下边儿刺挠啊,非得找个人给你通通呗?是这意思不?”
“我凭啥原谅你啊?啥叫我就原谅你这一回啊?你让别人操完再回来接着跟我处呗?你他妈当我傻逼啊?”
东子就这样一直和他对象对骂,两个人互相用尽各种污言秽语问候对方的母亲,问候了十几分钟,不断引来陌生人的侧目。
奈何空间的受限,此次亲妈保卫战改为线上。
在寝室走廊里的时候,张晓刚对李文财和继文说:“一会儿咱搁寝室里都小点声儿,都憋(别)跟他说话啊,我看他心情儿不好,小心他一会儿整不好跟咱急眼。”
“他这是要失恋了吗……”李文财小声问晓刚,“咱待会儿用不用安慰安慰他?”
“哎呀不用,你不用搭理他,他就这样儿,估计明天早上就好了。”
别难过东子,你很快就会有新的对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