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我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会激怒他。
《独居女性指南》曾经提到过,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在密闭的情景下与对方一对一肉搏。
此时最重要的不是反抗,而是安抚对方的情绪,并时刻留意能够收集的证据。
我说,大概是我妈打来的,无非是想问我有没有到青岛,不回的话也没啥关系,我经常这么办。
“你接好了。别害怕,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忽然,手机在我眼前像魔术一样悬浮起来飘到我的手边。
不知为什么,我此时并没有一丝的慌张。
我看了一眼屏幕,是小茂的。
我按了“忽略”。
此时此刻,我更关心的是眼前这个“人”。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人的话。
“不接吗?”
“没关系,她的话不重要。”我看向声音的方向,大概他此时正站在对面吧,“所以你到底是谁?”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被这么一反问,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特别流行的电话诈骗案。
骗子一旦被问及身份,就会反问受害者这句话,一般人就会自然而然地将这个声音和记忆中具体的熟人结合起来,从而产生虚假的印象。
的确,这声音有点儿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却完全没有头绪。
毕竟就算我在公司待了2年时间,也常有看到熟面孔却叫不出名字的糗事。
不过,此时我并没有掉以轻心,没准这仍旧是一个骗局,只不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可我真的认识你吗?要不请你先证明一下自己,说出几个和我相关的事情,或许我也就能慢慢想起来了。”
“高二暑假前的那天,我们一起地下商场的麦当劳吃饭。当时我们彼此许愿,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然后走上人生巅峰。如果两人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伴侣,到时候就一起过日子。你还有印象吗?”
我感觉体内像是被电流击穿了似的,头脑里似乎传来了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蝉声和车流声。
与此同时,我的手不自觉地朝那个声音的源头伸了过去。
他没有避让,而是抓住我的手,使之在正确的方向上来回探索着大致的轮廓。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辛德文!”我惊叫道,“你不是后来……”
“是的,那年暑假我出了车祸,一直昏迷不醒,最后没有出现抢救过来。”
“我还参加了你的葬礼,当时你的母亲几乎都要哭晕过去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去刺激她了。那样只会徒增痛苦。”他的声音突然有一点点的哽咽,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所以,现在的你又是怎么回事呢?真的是……变成鬼了吗?”不知为什么,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恐惧感。
明明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鬼灵之类的玩意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你在我的房间里了。我能感觉到有一团能量包裹着自己,但具体是好是坏就不清楚了。”
忽然,我想起来昨天晚上在浴室里听到的声音。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被赵元康那帮人“男凝”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那么,为什么当时你不和我打招呼,而要在这时候吓我呢?”
“不……我绝对没有想要吓你的意思,只是……一时半会没忍住,不小心被你发现了。”
好一个不小心,而且还一路跟踪到这里。
不舒服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
就算曾经是男闺蜜,可在女生不知情的情况下偷窥自己……我无法再想下去,甚至怀疑这些话到底有多少真实的成分。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偷窥,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所以,你只是隐形了,但身体还是可以触碰到的,对吗?”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身体还在,有时候就只剩下意识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专注于某道数学题的时候,意识会聚焦在具体的公式和运算逻辑上,就算外面有什么声音也不会打扰到你……哎呀,我描述不出来,反正很玄乎就对了。”
“你的意思是,有时候你能接触到外界,有时候却不能吗?”
“是的。”
“这可真是不科学啊……”我仍旧在摸索着他的身体,忽然触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接触感消失了。
地毯上的脚印也随之消失了。
这感觉就像是将水捏在手里的一瞬间,水从手心里全部流走了。
“你去哪里了?”
“这里。”忽然,我感觉到脸颊旁飘过一阵风。
接着床垫旁出现了一个凹陷。
看来那是他所坐着的地方。
此时的我只穿着内裤,虽然这样很危险,可我并不敢随意走动。
他并没有说话,我的心跳越来越剧烈了。
由于看不见对方,视野里的任何空间似乎都可能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尽管对方大概率是曾经的青梅竹马,可看不到对方的脸,我心里始终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该说些什么呢?
唉,就现在这个氛围,他会不会下一秒就要把我扑倒?
男人不都是这样嘛,说什么“女生只要不反对,就是默认同意”之类的话。
可我如果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有多少把握能保全自己呢?
况且面前的这位还是一个看不见的鬼,就算警察就在门口,他们也无济于事吧?
唉,这可太糟糕了,比前东家还糟糕。
逃无可逃。
“你害怕吗?”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为什么我要说这种愚蠢的话?
难道这不是我说给自己听的吗?
可我得说下去,不能表现得太胆小,听说有的男的就喜欢看到女人尖叫,“我是说,你害怕自己这样的状态吗?”
“当然很害怕,就像生了病却不知道是什么病一样,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随时可能会被阎王爷收走了,害怕自己被投入十八级地狱里,当然更害怕把你吓到,因为……”
“阎王爷可不管地狱的事,他管的是阴间。小心阎王爷把你揍了。”我边说着,边将之前脱掉乱放在床上的衣服搭在腿上。
“啊对,我搞混了,哈哈哈,对不起阎王爷。”
我也笑了起来。男生们都喜欢看女生笑,虽然我知道背后其实有着大男子主义的控制欲作祟。笑的确是最能治愈危险的武器之一。
“其实,我挺怕鬼的,因为我看不见他们。”我说,“人总是恐惧未知的东西。”
“嗯,我知道。我不会待很久的,你放心。”他说。
忽然,床垫上的凹陷消失,周围再次变得安静。
我紧张地注视着地毯,可那里并没有脚印。
难道说他此时就是所谓的“不可接触”的状态吗?
“你在哪里呀?”我说。可依旧没有回应。忽然我感觉眼睛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揉了揉,恍惚之中似乎有一阵儿光束在眼前晃悠。
“这儿。我在沙发上坐着。”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沙发上果然有一块凹陷。
“对不起,我刚刚骗了你。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上待不了多久时间。最多两天,我就会彻底消失。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来找你了。”
两天啊?
虽然还是有些长,但反正我这两天也在外面,不会影响到我后面的生活就好。
如果只是这些日子的话,只要他不做太过分的事,求个自保还是可以的。
唉,对不起了德文,人总是要变的,我已经不是当初和你玩暧昧的叶丽了。
“叶丽,在我最后的日子里,我想和你同住一起,可以吗?”他说。
我知道他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被我发现的话,我估计他可能就会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动手动脚了。
唉,男人都一个样。
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拒绝他?可就算拒绝他,我又怎么可能摆脱一个看不见,有时候甚至都摸不着的鬼呢?
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父权制社会的精髓,那就是将所有的压迫变成看上去的选择,让女性感觉好像一切都是自己选择出来的结果。
以前在看女性主义书籍的时候,自己的感受从来没有如此深刻过。
我点点头。我仿佛看见了他窃喜的表情。
“哈哈哈,那就请你多多指教了!如果你有什么麻烦事儿,我能帮你的一定帮到底。比如被什么人欺负了之类的。”
现在可不就是被你欺负吗?我身体上上下下的秘密都被看光了。
“对了,有一点我挺好奇的。你既然是鬼,为什么能碰到物体呢?”
“严格说来,我不是鬼,而是能量聚集体,在意识的控制下就能产生特定的磁场,产生作用力。”
“能量?”突然说起了物理,可真是麻烦,难道不知道我从小物理就学得不好吗?“意思是……没有实体吗?”
“可以这么说吧,但还是可以制造出一些触感的,就像风没有实体,但用力吹到人脸上也会产生疼痛感一样。”
“那岂不是想做做什么都可以?”我的大脑立即浮想联翩,“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是的,有必要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做到。比如你今天出门的时候觉得很热,我就附在了你的衣服上,所以你才会始终都觉得凉快。”
“怪不得……”我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衣服上竟然附着了一个鬼,那他岂不是能随时随地对我……我不敢想下去了。
“不用担心,我这副身体反正也没有实体,你就当是一团空气好啦,就算真的做了那样的事也……哎呀,我在瞎说什么啊……其实我想说的事,我周围的磁场正在逐渐衰退,所以能够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希望你也能理解……其实我一直都很……”
他吞吞吐吐地始终没说把那句话说出口,我都替他着急。明明都已经是鬼了,还这么害羞。唉,看来他还真是个纯情的家伙。
忽然,我感觉有些怅惘。
虽然自认为自己活得明白,可毕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可如果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谈的话,不仅不需要承担风险和责任,还没准可以培养培养自己的恋爱经验也说不准?
反正也看不见,想象成高野的模样不就行了吗?
就当是一场好梦旅行吧。
大概回去之后就会结束了。
“喂,德文。”
“我在。”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搞清楚,但还没来得及问你就不在了。”我深呼一口气,仿佛他就活生生地坐在面前,如果那样我可能反而开不了口,“当时,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现在也是。”对面的回答脱口而出,很不真实。
的确,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梦。
我掐了一下自己,可没什么变化。
“真的吗?”
“嗯,所以能和喜欢的人同居,我其实挺开心的。”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改用怎样的表情。
可待我抬头时,发现沙发的凹陷处忽然不见了。
四周又没有了他的痕迹。
忽然,我感觉嘴唇被吻了一下,很轻微,像秋天的风。
但我不确定。
“太好了,叶丽!我真的太高兴了!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我俩在一起的时光!”眼看着地毯上出现了杂乱的脚印,我不禁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这两天,看来会有不少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