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上,寒冷的气息渐渐消退,晨间的日光铺满草地。
即便现在还不是很暖和,特雷森却从不缺少愿意努力的马娘。
少女们的汗珠坠下,打在草上,如露水一般折射着耀眼的光彩。
远处飘来泥土的气息,广场花卉含蓄的清香。
环绕的看台,一名女性单独立在其上,双臂交叠,倚靠纯白的栏杆,背影被染成金黄。
自然又强烈的王者气质,不止是生人勿近,熟人也不得放肆的气场。
其名为鲁铎象征,无败的三冠赛马娘,特雷森中以皇帝为名的强者。
她俯视着辛勤晨练的后生们,欣慰之余有点担忧。春天迈进了特雷森,让天气转凉的同时,也相应地带来了麻烦。
“发情期……么。”鲁铎象征注意到操场一角行为暧昧的男女,皱起眉头。
马娘轻轻地捏着担当的领带,距离几乎拉到零,光看背后摇摆的尾巴也能将那欢欣的心情猜个大概。
那马娘察觉到了什么,双耳一耸,回头见了那强烈视线的来源,便慌张地逃开了。
“唔……”从结果来说是维护了风纪没错,但是鲁铎象征可并不觉得自己被马娘这般畏惧是件好事。她一直想建立更加亲民的形象来着。
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去,背靠栏杆,一如既往地独自沉思马娘们的问题。
发情期,每到这个季节,学院内总要出现意外,建校以来还没有哪一年的发情期是不发生事故的,包括但不限于,担当训练员受不同程度的外伤,学员受孕,比赛生涯中断,人员出现生命危险等……
可以确定的是,出现这种周期性危机,主要原因在于她们马娘生理上无法摆脱的原始结构,但同时,学院的体制也一定与此脱不了干系。
现行的训练员与马娘辅导体制,固然能达到最佳的训练效果,可问题在于,训练员与马娘之间一旦没能把控好距离,就会让私人的关系朝着不正常的方向歪曲生长,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又要如何解决,经统计学院内训练员与担当马娘成为伴侣的概率大于百分之四十,这种情势,哪怕是“皇帝”,也没有把握从根本上改变。
鲁铎象征斜过头瞥去,刚才的那对男女果然换了一个角落亲热去了。
小马娘将那隐藏着数倍于成年男性力量的身躯依偎在男人的怀里,甜腻腻的态度让公职在身的训练员也没法推搡。
自己倒还好,这群后辈,究竟懂不懂得如何分辨情感,如何控制自我呢……
[鲁铎象征也是马娘,会不会被发情期困扰呢?]若对皇帝提出这种愚蠢到可笑的发问,恐怕光是被那双樱色的双瞳无声凝视,就会想要钻进地底吧。
但是有位马娘却不将这当回事,而是十分平和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听我说哦鲁道夫,平时越是禁欲的人,到了爆发的时刻,就越是不能自拔哦。盲目自信的话,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丸善斯基曾经对着刚上任学生会长不久遇到第一个大型发情期的她指点道。
事实证明这是不必要的关心,鲁铎象征管好了学院,也管好了自己。实在可笑,说到底她的担当训练员也根本不需要被防范。
那人太普通了,实在是太普通了。
一般的身高,比她还矮两公分。
指点她锻炼出最适合奔跑的体魄,自己却疏于锻炼身材一般。
为她设计了威风凛凛的决胜服与造型,自己却根本不打扮。
没有任何帅气的地方,也没有展现出除了协助马娘,不,辅佐皇帝登顶之外任何的价值。
这就是独属于鲁铎象征的,一位平平无奇的训练员。
有很多缺点,其中最大的缺点是做事一板一眼,办起事来像个工具,平日里也只是个凡人。
鲁铎象征没理由对他动心,鲁铎象征尚还不对任何人动心。
咔嗒,咔嗒。
熟悉的脚步声,她的训练员总是踏着这么一双鞋底太硬的皮鞋,伴着响声走进她的视野。
今天的训练也要开始了吗,已经跑完两圈热身的鲁铎象征自觉地开始拉伸。
转体拉伸手臂时,她看见未曾见识过的景色。
随意的短袖换成考究的白衬衫,打着条纹领结,梳齐的黑发下一双平时总被刘海遮掉一半的眼睛漂亮得认不出来,脸庞上看不见胡渣,上下看不见一处褶皱,隐约还能嗅到男用香水的淡淡气味。
好像认识,但又并不认识。这人是谁来着?总不该是自己的训练员。
在堂堂皇帝失态瞪着眼睛发愣的片刻之中,训练员踏着那双与平时一致的硬底皮鞋,咔嗒咔嗒,走到僵着的担当马娘面前。握住马娘的手腕。
肌肤相接的触感让她浑身汗毛直立。
训练员握着手腕往下按了按,这样姿势才标准。
“你……你……”
“?”训练员歪了歪脑袋,似乎不理解自己平常落落大方的担当马娘今天为何这么反常。
他收手,自如地将一缕垂下的头发撩到耳廓之后。
鲁铎象征,无败的三冠赛马娘,特雷森的皇帝,学生会会长,在这一刻确信——他在勾引我!
“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我的训练员也成为以貌取宠之流了吗?鲁铎象征心里决定无论训练员如何回复,她都要狠狠批判他。
“啊,这个,这是为了鲁道夫换的哟。”
“咯!……”强劲的言语噎在喉里,欲要揪起衣领的手也停在半空。
怎么回事?这直球的速度即便是她冲刺的瞬间恐怕也追不到影。咦?为了我?为了我是什么意思?咦?
“哦,是我忘了提前通知你吧。”训练员似乎终于明白鲁铎象征为什么反应不寻常,自己给自己编好了一个解释,“昨天上层临时决定了,我们明天要出席他们举办的会议。嗯……虽然是以你为中心,但也总不能因为我这个跟班落了面子,所以我就想办法尽量恢复到面试时的样子了……这身行头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
实在是没有空闲告诉你,真是抱歉呐。训练员对着向来大度的皇帝征求谅解,她一贯是不会为这种小事有什么波动的。
“……以我为中心的会议,居然不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么——”鲁铎象征的语气中,带有森森的寒冷。
训练员感受到了更甚于听她讲冷笑话时的刺骨。
“真,真的很抱歉!因为我觉得现在说也来得……”
“你觉得?”
“我,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训练员按捺住想要下跪求饶的冲动。
“可不准有下次了。”好似有一片黑云罩在鲁铎象征的眉眼之上,皇帝的尊荣此刻不容窥探。她信步直行离开时,过道上的人们纷纷退至两旁。
“我是不是看错了?会长她的脸是不是有点红?难道……”某位马娘对同伴小声耳语。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同伴的马娘赶忙捂住她的嘴,竖起食指噤声,而后环视一圈,才小心地开口,“虽然我好像也看到了。”
“明明只要早说就不会误会了。”在一个谁都看不到的角落,我们敬爱的会长坐在台阶上嘟哝着抱怨道,“说到底什么叫‘为了我’啊?好歹换一种说法呀,笨蛋。”
咔嗒咔嗒,熟悉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调整那人的黑色裤脚就已经出现在眼前。
她惊诧地抬头,训练员握着一瓶打开的罐装汽水,肘间夹着惯例的训练计划。
训练员先是喝了一口汽水,而后转身坐在鲁铎象征身旁,将汽水放在二人中间。
“……”
“……”
沉默中的二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份让人心焦的沉默直到训练员躲闪的目光扫到那罐汽水之后才终于被这不开窍的家伙打破。
“啊,你会口渴吗?”
“嗯?”鲁铎象征的目光也终于从眼前一成不变的灰白地面转移,向那罐被喝过的饮料看去,“嗯……嗯!?”
什么意思?他是要我喝这罐汽水?既然是问我渴不渴,那就是这个意思吧?嗯?但那,但那不就是,不就是间接……接……接……
“要补充点水分吗?”训练员又问。
“诶?”拜托给我点思考时间!
这样是不是太突然了?这……这种行为……明明也不算不检点。但还是不能随便做的吧?难道说……我没想错……
她那动摇的双眸盯向那个若无其事的男人,卑鄙的雄性。
他果然在勾引我!
收回目光。
但是又该如何?
直接拒绝?
不行,那简直就是在示弱,身为皇帝不能示弱。
可是接受的话,那不就是正中圈套!
这就是所谓的阳谋吗?
这个男人……原来我一直都太低估他了。
手止不住颤抖,一寸,一寸,前进去触碰那冰凉的陷阱。终于葱白的手指触碰到金属的外壁,咽下那口夹杂着紧张的唾沫,皇帝已经做好准备。
就在那瓶饮料被决心托举起来之时……
“谢谢,你真是贴心呢。”突然一只手伸来取走了饮料,训练员仰起头把剩下的全部灌进嘴里,嘴角淌下一束溢出的液体,黑色当中映着一抹浅黄。
他以手背拭了拭嘴角,长呼一口气说:“这下不渴了。”
鲁铎象征怔怔地张着口,里面发不出声来,手还保持着“间接接吻”被取消前一秒的姿势动弹不得。
“果然你也渴了吗?那我帮你去那边的自贩机买点水吧。不能喝汽水哦,那对你身体不好。”自顾自地走到半路,他回头笑盈盈地说,“等我回来就开始今天的训练吧,好吗?”
“……啊……好。”
鲁铎象征还在出神,这倒不是因为刚才的大乌龙事件。
训练员饮下汽水的模样,那伸长的脖颈,那起伏的喉结,那半眯的墨瞳,那濡湿的嘴角,那个画面,一直在脑子里反复播放,说什么也不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