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纺线织布的女人在家庭里是难以承担主妇的责任的。
小娥茶饭手艺利落精致,自也能纺下线穗儿和织成花格子布供人欣赏。
她把弹好的棉花搓成捻子,把捻子接到锭尖上纺成绫,摇转着纺车轮子纺出粗细均匀而且皮实的线。
把纺成的线又浆了洗了再拉成经线,过综上机;上机后手脚活络,抛梭快捷而准确。
再进一步就是较为复杂的技术,各种颜色的纬线和经线如何交错搭配,然后就创造出各种条纹花色的格子布来,每个步骤在小娥心里都有数。
自从玉凤被郭老汉留下,郭夫人日夜厮守着老头儿,给他扇凉,给他点烟,给他沏茶,陪他说话儿,伴他睡觉。
三顿饭都由玉凤做好,用紫红色的核桃木漆盘端进屋里,晚上提尿盆,早上倒尿水,都是玉凤的功课,除此玉凤就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伴着老汉了。
只有郭夫人点头,郭老汉才能留宿玉凤西屋里。
郭老汉身体好,精力充沛,对玉凤的新鲜劲还没过,一夜往往强撑着弄个三五次,次数一多,被东屋的郭夫人听到动静,她就站在屋外用关怀至诚的声音说:“你不要命了哇?“
夜里好事一次两次被打断,小娥不知道郭老汉会不会又烦又闷心里不爽利。
但她却舒了口气,郭夫人喊的嗓门又大又亮,恨不得让整个院落都听见,让天祥晚间也收敛了些,少了闹腾,直让小娥缓了口气。
她真怕男人把她耕坏了。
也因此小娥去二老屋里便更少了,让本来不忙的她更是闲暇,只能操持经纬打发时间。
上午正织着花布时,三儿姐抱着孩子进来厦屋外间,问她吃罢午饭要不要同她一起去城里。
小娥不解,“我去城里做什?”
“去转转,守着这日子多无聊咧。”三儿姐道,“我前几日病都是你照顾,今正好带你去城里认认门。”
“三哥回来了吗?”小娥不知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回城,只道,“三儿姐你不看完忙罢会再走?”
“没回,让天祥套车就行。”
三儿姐装作不在意道,“不看了,麻子红的戏班我也看过几次,对我没什么吸引的。”
院里小娥就与三儿姐聊说的多,知这是三儿姐同她亲近,也不多想,应承下来。
天祥上午在寨内十字道旁带着帮手的村邻,招来的闲汉围着打麦场修建着戏台,封顶竖柱,吃饭时听小娥说去城里,就就把活交给长工李相,同二老说了一声。
下午小娥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揣了些银钱,天祥套了马车就带着两女去往城里去。
郭老汉对于小儿去城里没在意,他这几日心思都放在玉凤身上,日日期盼日落,有道是时间越等越慢,好不容易太阳西沉,将天边的浮云染得火红,他就在东屋坑上坐不住了。
“那个小妖精把你魂都给勾走了,瞧你那熊样子。”
郭夫人哪里看不出郭老汉心思,她给郭老汉定下了严格的法纪,说,“往后每月逢一(初一、十一、二十一),我让你进西屋逍遥一回,事完之后必须回到东屋,除此你就安生休息。”
郭老汉一听就不干了,“这是啥狗怂事。”他都事事忍让了,谁知郭夫人还得寸进尺。
“你就说你这身体,我不管着你,你真想死在她肚皮上呢?”郭夫人满口为郭老汉着想。
她与小门小户女子出身不同,从小学了一肚子的管家手段,出言必占理,说话必落好。
知郭老汉与小女人浓情蜜切,故才要熬他们一熬。
饱暖思淫欲,人闲生事非。
院落无事,晓了男人味的女人最难忍耐,到时她抽个理由,寻个年轻长工放在院里,都不说勾,让玉凤看几眼,怕都忍不住火。
到时候在给玉凤创造个私通的机会,既让郭老汉说不出苦,又心里窝火,还能顺势将女人打发出门。
不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里勾心斗角,就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争宠不止,郭夫人若无此等心机手段,哪里能睡的安稳,毕竟她不再年轻了。
至于让她与玉凤和睦共处,纯属笑话,那女人低眉顺眼,磕个头就平起平坐的话,那她这么多年岂不是白熬了,再说若这女人再怀个一儿半女,岂不是虎口夺食。
男人想的简单,女人却不得不多想。
郭老汉不知郭夫人的想法,苦笑一声,想起自己这几日头晕眼花,腰酸背痛,也不敢争辩,没有理睬郭夫人,转过身就睡了。
正睡得香甜,忽被院里一阵响动声惊醒,郭老汉浑身一激灵,细听,是绵软的脚步声,他头皮立时一麻,头发也竖了起来,打了个寒战,睡意全无。
长工守规矩,小儿不在家,这也不是女人能弄出的响动,他终归是武举人,光着膀子坐起身,一瞬间便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郭老汉一脚踹醒郭夫人,低声怒喝道,“有土匪!”
郭夫人一醒,惊问道:“土匪在哪?金老汉不守着寨门呢。”
郭老汉不知情况,只觉猜测不错,他疾声道:“快下窨子!”一把拉开炕头叠放被褥的铺柜,窨子口就在柜子下面,郭夫人情知不好,光着身子慌忙往窨子里钻。
郭老汉急忙穿上衣服,顺手又把一团衣裳扔进了窨子。
郭夫人在里边喊:“老汉,你也快下来!”
打发女人下了窨子,郭老汉长嘘一口气,终归是给他暖脚暖腿的人,可不能出事,这时他听见脚步声已到了窗前。
他刚要下窨子,转念一想,自己下了窨子,土匪找不到人四处翻找岂非藏不住身。
前些日子,王家堡的老王家遭了匪,也是藏在窨子里,土匪找不到人,就把院落带马号统统烧了,等到人发现时,老王家一家六口都被活活熏死在窨子里。
想到这里,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郭老汉把伸进窨子口的腿又拔了出来,盖住窨子,把铺柜摆好。
就听东屋门被猛然踹开,他想起身,一个很粗糙的手便捏住了他的脖子。
他刚想说话,一把冰凉的刀已架在他的喉结上,只听一声低喝:“老王八,你敢吱哇一声,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郭老汉看见月光下屋外影影绰绰有十多个人,他熄了反抗的念头,知道动起手来也比不过年轻后生。
郭老汉被拉下了炕,赤脚踩地,这时有人点上了火把,匪首走进屋时,两人一对目光,郭老汉眼里顿时喷出怒火,想往上扑,却被两个匪卒扭住了胳膊。
他跺脚骂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给你银圆,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这匪首正是玉凤,此时的她头发扎成马尾,一身黑色夜行衣,腰扎一根宽板牛皮带,上插一把盒子枪,脚蹬一双高筒靴,手提一根长马鞭。
一鞭子抽在老汉脸上,打的郭老汉皮肉裂绽。
她声音脆亮,哪里还有半点在老汉胯下的呻吟婉转,狠道:“这几日你不是很爽吗,老家伙?不过你别怕,我不要你命,我要钱。”
“我呸!”郭老汉很是硬气,不叫痛,照着玉凤就吐了一口老痰,“你个豁口货,我老汉给你脸了。”
他大骂不止,哪里想不明白前因后果,这女人卖身葬父母就是个套,套的就是有钱有势又贪色的土老财,他悔恨不已,暗骂自己在女人面前瞎了眼。
玉凤胸脯不大,一双狐媚子眼很特别,能把男人撩拨得浑身发酥,她擦了擦脸,皮笑肉不笑道:“郭举人,你省点儿力气吧,你骂的声再大,马号两个长工你也喊不来。”
又说,“下了将军坡,土地全姓郭,老郭家富甲一方,借两个钱给我这个女人家使使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再说你也从我身上得了便宜,何苦如此。”
显然长工李相和王相都被匪徒制住了,郭老汉不抱念想,知玉凤这几天算是踩好了盘子,摸清了底细,幸好小儿今天出门,他长舒口气,一想自己这把老骨头,死就死了。
“两千银元,能拿出来吧。”
郭老汉一听玉凤狮子大张口,眼睛瞪得滚圆,看着她这张绝美俏脸,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来我这耍这一手,我毛也没一根给你!”
玉凤变了脸色,冷道:“今儿我倒要看看,是你郭老头的牙硬还是我的手硬。”说罢,猛地一摆手。
几个匪卒一齐上手把郭老汉推搡过去,捆绑在院中的玉兰树上。
郭老汉一想到这把年纪被女人拿住,也豁了出去,虽然浑身动弹不得,却骂不绝口,“狗日的土匪,你把爷杀了吧!再过二十年,你爷我又是一条汉子!”
玉凤道,“郭老汉,敬酒你不吃,偏要吃罚酒,你可别怪我不仁不义,我再问你一句,你给不?”
郭老汉厉声道:“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那我就不客气了!”玉凤随手拿起一把竹扫帚,去厨房油瓮里浸蘸一下,又伸向身旁匪卒擎着笤帚做的火把上。
油浸过的竹扫帚见火就着,一股烈焰冲天而起,绚丽夺目,而且夹杂着爆竹的声响,颇为惊心动魄,玉凤一张俏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出别样美感。
玉凤拿着带火的竹扫帚当梭镖,朝郭老汉身上没头没脑地戳过来,每戳一下,郭老汉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给不给?!”玉凤停住了手。
郭老汉的胸脯和大腿被竹扫帚戳得如同筛子底,衣裤上冒出缕缕青烟,发出一股脂油烧焦的腥味。
“不给,有本事你就给老汉个痛快的,老汉在坑上就该把你操死。”郭老汉依然骂不绝口,可骂声远不如先前洪亮。
竹扫帚燃烧到中部,玉凤听他污言秽语,端着竹扫帚就往郭老汉身下命根上戳,这一戳痛得郭老汉直昏了过去。
郭夫人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把扑过去抱住了玉凤的腿,一张糊满眼泪鼻涕的老脸对着玉凤泣声道:“玉凤!别动手了!我们给……”
玉凤扔掉扫帚瞪着郭夫人,声色俱厉道,“老实点,别跟我耍什么花招。”郭夫人挣扎起身,从怀里掏出五百银圆道,“家里粮食多,庄稼汉真存不下多少钱货,实拿不出两千银圆。”
玉凤半蹲下身,沉下脸对郭夫人道,“你三儿城里开铺子,你家有良田七八顷,骡马一大群,不会只有这五百银圆吧?”
郭夫人道:“真个没有了……”
玉凤对身边的喽啰使了个眼色,那喽啰吓唬着又要给郭老汉上刑。
郭夫人赤白着脸,连声说:“玉凤,别动手……”又指着绑着郭老汉的玉兰树下让土匪挖,颤声说:“下面有烟土,你们挖吧……”
玉凤一挥手,几个喽啰松了郭老汉,找来铁锨就挖。
挖了两尺多深,一个狗头黑罐露了出来,用白蜡封着口,几个喽啰大喜,起出狗头罐抱到玉凤面前,玉凤手启开白蜡封口,眉里眼里都露出了笑。
她确信再也榨不出油水来,哼了一声,踢开郭夫人,扬长而去。
郭夫人这时全身瘫软无力,跪爬过去抱住老汉,连声呼唤:“他爹,你醒醒。”半晌,郭老汉徐徐睁开眼睛,眼珠子滚了几滚,看清是老伴,问了一句:“土匪走了?”
郭夫人噙着泪点头道:“走了。”
俄顷,郭老汉又问:“把白货黑货都给人家了?”
“金货还在呢。“
郭夫人安慰了一句,郭老汉长叹一声,不再说啥,闭上眼睛,眼角滚出两颗泪珠来……
正是:
岁月如流逐逝波,人生恰似雨中荷。
兴衰聚散皆前定,莫叹尘途坎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