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要见梁东了,都一年多了没见了 。
自打高中毕了业,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
都一起三四年的同学了,我一向和男生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想他知道,只是他老远的从西北赶过来,想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吧。
他就是这样的人老是为了别人的事情东跑西颠的,没个正事似的,好象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什么都在乎,尤其是对朋友。
我想着,就刻意地选择了靠在窗边的位置,也许这一向是我的习惯。
早年看过《大明宫词》,听太平说小的时候也喜欢坐在靠门的位置,因为方便走神儿。
我和她一样,只是我更喜欢欣赏马路上行人都匆匆的从我的眼皮底下走过去的样子。
事实上觉得人就是爱看别人一切的,我就喜欢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有一个的样子,各有各的不同……
和梁冬约会的地方是我选的,这是一间名字叫星期五的咖啡厅,我很喜欢这里的一切。
这里装潢得很素气,淡水蓝色是主色调,桌椅都是水纹木质的,在桌子的玻璃下面还压着许多植物的标本,有一种浓重的芳草的气息……过了不到5分钟,我就看见梁东背着个小旅行袋来到我的桌前。
多少时间没见了,我们连看彼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先开了口:“你看起来,有点憔悴。”
我笑了笑说:“其实我挺好的,有很的事情最好不要说,说出来就让人难过。”
“你指什么事情?”
我摇了摇头,“你先不要问我了,你呢?来这就为看我这点儿憔悴。”梁东眼睛里有点暗淡,微笑的脸也有点收敛了。
“其实,我看见你这样,觉得他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必要说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叫了一杯苦咖啡,给他也叫了一杯,他挡了下我的手,把苦咖啡换成了凉白开。。“还嫌我苦的不够?”
我说:“你知道吗?梁东,我不喜欢和男生做朋友,可你是个例外,因为你豪爽坦白象个真正男人,为自己,为朋友。有什么事情你就说,我不怕憔悴就怕遇到你这样抬杠的。”
“闵哲……他……进了精神病院。在西安呢!”他的语气那迟缓,声音那么小,仿佛是怕我知道一样。
可我还是清楚的听到了,其实我知道我要是再问一次他真的不会说了。
闵哲就象他的亲兄弟一样,一荣俱荣,一损具损。
我心里一惊,把手里的搅勺掉在了咖啡杯里,碰撞的清脆的响声,使我感觉很刺耳。我说:“你说什么呢?你玩笑的吧?”
“这样的事情我和你开什么玩笑啊!他为了个女孩子弄得……就和个……疯狗似的。”疯狗这个词,从他的嘴里费了好大的劲才出来。
我看着这个要有个哥们被人说句坏话就会和他拼命的梁东,心里翻腾的厉害。
“那你去看他了吗?现在怎么样了,你怎么才告诉我?”
“去了,没事的时候和好人一样。可是犯的时候就特情绪化,哭,哭的象个小孩子,笑,笑的和个疯子一样,我们都没辙了,他和我们犯虎的厉害。”梁东很无奈。
“我很久都找不到你了,觉得你也未必开心,就来看你,顺便想让你看看闵哲去。你看行吗?”梁东或许觉得我很疲惫,也许不会答应马上去。
没等我开口,他又说“你要不介意看到陈嘉桥的话。”我觉得胸口有点痛,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顺着眼角流到了咖啡杯里,我边搅和着咖啡,边低头拢着头发。
“我,不介意,闵哲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了,我不能不去……都一年了,他不会骂我没心吧。”我口中这样说,心里还在责怪自己怎么事情过了这么久还不能遗忘,不过是初恋的一个梦,怎么到现在还有点遗憾。
“难说,他骂人成习惯了,可能就觉得你还成,没怎么骂过你。”梁东因为看我不接茬,也不好说什么,就再说闵哲的事情了。
顺手给了我一块手绢,也没看我,他知道我哭的时候怕见人的。
我擦了下自己的鼻子,竟糊涂的拿起苦咖就要喝,他用手阻止我说“你把眼泪弄到里面去了。”
我拿过杯子,喝了一口,“你知道吗?咖啡现在不只是苦的还是涩的,却没有香气了,因为它凉了……生活现在对我们就是这样。”
这一年我们才只有二十四岁,可为什么我们都还没有尝试到爱情的甜蜜就先要尝试爱情的苦涩呢?
我想到了林旷那张痛苦的脸,心都成了一团乱麻。
其实,我和闵哲的关系不同于别人的。作为朋友我们太了解了,就觉得友情更象是亲情了。
认识他就是在高中的班级里。
他是个矮矮瘦瘦黑黑的男孩子,瘦的象一张照片,他瘦削的脸上没什么肉,突出的眼窝里,一双很沧桑的眼睛,有时候很象死鱼的眼睛。
他最经常和我说的话是——“你就是太幸福了!”
那时候,我也常回他一句半句的——别老和个哲人似的,行吗?
虽然如此,我还是承认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比他要幸福点。
还有他的身上有一片疤痕。
似乎是为了替他隐瞒,似乎也是为了让自己遗忘,很久我都没对人说起他,说起那块疤痕了……
他刚三岁大,父母在争吵的时候打碎了一个暖水瓶,滚烫的热水就这样在他的胸部和颈部脸上留下了狰狞的疤痕……那种伤疤是你无论怎么想象也没法想象的难看和狰狞,所有的人在注意了他脸上的残破后,都会轻轻的呼喊,用异样的眼光注视他,他不是残疾人,可是他往往比残疾人走在街上更让人侧目。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一切,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有一天,他在他的文章里写入这样的一段话——“人类眼睛是很奇怪的东西。因为它们往往可以传递许多的感情和信息。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最令我难以遗忘的,那就是人们异样的眼光。那些目光时时刻刻都闪烁着残忍的光亮,那么刺眼。面对着它们我会窒息,会疯狂,会恶心。可就是无法适应……”
那个时候,我的心很难过,我是那样自我的去揣摩他的痛苦,知道他直白到了这个地步,我才觉得原来他的痛苦不在于疤痕的本身。
除了那引人注目的伤疤,他的许多优点时刻吸引着我的注意。
在他灰暗的人生下和他淡淡忧愁中,他总能运用自己的智慧来调节自己的心境,用他全部的诙谐和幽默来自我解嘲和调侃别人。
因此,看起来他过的也还很舒心。
他的文章象是一杯加了苦咖啡的牛奶,那么光润那么香醇还带着点他人生固有的苦涩。
我开始知道,他的一生并没有因为他可怕的伤痕有多重大的改变。
我和他的相识到相交就在于文墨之上,我们的文章一起被老师作为赏析的对象,我很欣赏他的风格,他也很留意我的文思,我们除了文学几乎不会讨论别的什么东西,和单纯的交流中有着别样的情怀,毕竟生活是现实的,文学是空灵的,我们在现实中就这样一起走在浪漫的道路上,身为同学却更似文友。
这也是为什么梁东来找我的原因。
也许因为关系单纯所以谈话也会单纯许多吧。
不管在任何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很坚强很执着,我忘不掉的东西很少,很少,其中就有他的微笑和陈嘉桥那温柔低沉的声音。
其他的我仿佛都没有了什么印象。
老天,为什么我又想起了他。我深深的叹了口气。
梁冬和我也不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人,过去的一切都那么清晰,要不是陈嘉桥的出现也许我和他不会是朋友这么简单。
可如今他在西安开了一家夜总会,我还是在北京苦苦的念着我的大学……两个人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差距也许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改变了。
面对他的关心也许我永远只能笑笑罢了。
况且他并不知道,我现在的一切。
我和梁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说了几句,就分开了。
临走了他问我真的很开心吗?
我说真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戴手套的同时低声说了句,象是给自己的说的那么淡淡的“你知道照顾自己,我就放心了,可别死。你欠我的还没还呢。”
我假装没听见,只让他等我的消息就走出去了。
走的时候,我特别注意我的鞋,它们在雪地上留下的是乌黑的深深的脚窝,还掺着点雪水。
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真是物似主人形,拖泥带水的。
晚上回到家,我在等林旷回家。她的意见太重要了,毕竟我们之间发生了这样严重的问题。
我准备了她最喜欢吃的菜,烛光和音乐。希望给她一点惊喜,希望可以弥补我对她的伤害。
她似乎是有意的躲避和我见面一样,迟迟没有回家。
我对着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似乎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弃儿。
我不怪林旷,只怪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看来我们都需要一段时间的冷静。那么分开一段时间是再所难免的。
粉白色的蜡烛依旧在燃烧着,只有那彩色的烛泪在我的面前默默地滴落……
我的眼睛有点酸涩,我知道自己无法哭泣。一个人的错要一个人承担。
电话的铃声把我从悲伤中扯回了现实,我吸了下鼻子,拿起了电话。
“凝凝?”是林旷的声音!我一下子站起来。
“木,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准备……”天知道我多么想见她。
林旷打断了我的话,“我今天有个栏目需要赶赶,不能回去了,你早点睡吧!”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虚弱地说:“木,我的同学生病了,……明天我可能要去西安,你……”留住我,留住我,我的内心在呐喊着。
我多么希望和她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啊!
林旷的声音顿了下,毫无感情色彩地说:“恩……或许你离开一段时间……也是好事情。明天我去送你吧!”
此时此刻的我再不能平静地接受她的逃避,赌气地说:“不用了,我到了西安和你联系吧!”
我挂断了电话,心里难受极了,我甚至希望她能够把电话打回来。可是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电话静静地摆在桌子上,没有再响一声。
眼泪失去了控制,自动滚出了我的眼圈。我边哭边收拾着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很委屈,很无辜……
为什么林旷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